| 高二那年，我遇到柯生。
那年培風中學的班際舞蹈比賽，我們高二理得了第二名。我糊里糊塗的跳主角，可能是老師在選角時，我不小心跳得太認真了。第一名那班的編舞老師是永強，柯生的學生，後來是我「師兄」。前三名的班級被安排在校慶的晚會上演出，同台的還有學校舞蹈社，由柯生親自編的舞，包括那齣超大型舞劇《培風七十年》。
那晚演出的人很多，柯生帶了一群子弟兵，在後台幫我們這些「嗷嗷待哺」(柯生的形容詞 )的可憐蟲化粧。大家在後台忙翻了，像個兵慌馬亂的戰場，柯生指揮若定，大概是一邊喝啤酒，一邊心裏暗笑著誰又把某個無辜的學生的眉畫歪了吧 (我想 )。
有時，柯生也會忍不住親自下海，捉一兩個中獎的來化粧，我就是其中的一個。也許那時我還不太懂：這種事會讓多少人羡慕 (或忌妒 )。不過那時已很愛美 (中毒太早了 )，深怕來回走動的人會碰到柯生的手，尤其是在畫雙眼皮的時候。很快我就知道，這種擔心完全是多餘的。
那時，在後台，我對前台的事有些困惑。 我問了柯生一個小小的問題。 …
從此我就被催眠了似的，進入那段如夢似幻的日子。
漸漸地，我不再禮貌而見外的稱他「柯老師」，而是和大家一樣叫他「柯生」。校慶後，我和學校舞蹈社的同學們，固定的到校外柯生的舞團練舞。
馬來西亞，馬六甲，馬華舞蹈團。
如果在台灣，那會是另一個雲門。 柯生也會是另一個林懷民。
只是在那個比台灣更像沙漠的沙漠，它只能是一個業餘的舞團。一個由一群理髮師、木匠、銀行上班族、服裝店員和像我們一樣的中學生所圍成的圈圈。多數的人，不見得會高談什麼文化使命感，大家只是喜歡跳舞，喜歡那份流汗以後筋疲力盡的充實，喜歡和團員吵架或被柯生罵，喜歡這個圈圈的一切。在柯生的帶領下，舞台佈景，服裝，燈光，音效，化粧…一切的不可能，都克服了，在沙漠裏上演一幕又一幕的空中花與水中月！
有練舞的晚上，我經常是第一個來會所報到，等永強下班來開門。然後和大家一起換上緊身褲，一起排鏡子，一起流汗苦練到下課。練完舞，常常大伙一起去吃宵夜，通常是柯生請客，他對誰喜歡吃什麼幾乎一清二楚。
從那時開始，我的成績從班上第三名一路下滑，爸媽，加上關心的老師們都「關切」我練舞的事。
我再問了柯生一個問題。 …
然後我繼續跳舞，一直跳到高三快畢業。 那一年我一邊跳福明和華明為我班上編的舞，一邊自己也幫學弟妹編舞，真是大膽！那時早已學會化自己的粧，而且也早就清楚自己不是跳舞的料子。
凌葆和我唸高三，日紅、亞烈、種欽、順興、小蝴蝶…高二。柯生為我們校慶編《琵琶行》。 潯陽江頭夜送客，楓葉荻花秋瑟瑟……凌葆從十三歲的京城女，跳到老大嫁作商人婦，我是那江洲司馬。我們都說，跳荻花的初中小學妹白景頨她們是明日之星。
最後一次跳白居易，是在吉隆坡 K.L. Civic Hall，我猜想那是柯生有意為我和凌葆安排的。跳到最後，我在台上一轉身，背著觀眾忽然紅了眼眶，強忍著，差點真的淚濕青衫。
那次是團本身的演出，首演《四君子》。紹秀和金焦跳「梅」，永強和亞才當然是跳「蘭」，龍光， Steven ，福明華明兄弟，阿福和我跳「竹」，凌葆和日紅跳「菊」，冰姐也跳「菊」。品莊，品柔，童妞…她們跳什麼呢…瑞意姐一定又在後台忙進忙出吧？
畢業前，和幾個同學窩在一間燈光昏暗的米倉辦公室，閉關苦讀，柯生說那是「無夢無歌」的日子。真的是無夢無歌啊…
考完後，「夜夜笙歌」，而且變本加厲，像是個末期患者，我知道日子不多了。
放榜，東吳電子計算機系。 那時維銘已去吉隆坡唸設計，紹秀和凌葆決定去香港學舞。
三問柯生。 …
於是我決定改唸美術系。
辦完團的第十一週年慶不久。 大家在柯生家裏，為紹秀、凌葆和我餞行。記得是播蘇芮《一樣的月光》。柯生照例喝了幾杯，像開玩笑，卻又認真的對我說：「如果哪天我不跳舞了，你一定要記得送一幅字給我，就寫『重新做人』！」
重新做人！ 我始終沒寫。雖然，傳說，柯生已漸漸的不跳了。
我一直記得他的生日，「久越舞熱」，紹秀說。 但從沒給他慶生。除了剛來台灣那年，在林口唸僑大，我在生日卡上簽了名寄到香港，給紹秀簽名，再由她寄回馬六甲，給柯生。
不只一次，我夢到柯生，和那些舞者。 前台，後台，舞動的身影……
2000.2.27 |